■盛叶珍
立夏一过,木槿花含苞待放。
木槿也许是最早的园林植物,木槿花色泽秀丽,典雅端正,深得古人喜爱。古诗中的舜,即瞬,指时间的短暂。给木槿取名为“舜”,大概是因为木槿花开的时间非常短暂,朝开暮落,不到一天就自然凋谢。然而木槿的花量却很大,一朵花儿败,就有一朵花儿开,花开的日子接连不断,直至立秋之后才肯慢慢降息。
《诗经》用“颜如舜英”“颜如舜华”来形容一位女子的美貌,说她长得像木槿花开的样子,体态轻盈,婀娜多姿,身上的玉佩随着车行的节奏,发出铮铮锵锵地响声,诗人赞叹这位颜如舜英的女子,说她美得像孟姜一样,闲雅端庄,让人过目难忘。
庭园赏花,闲雅人士细看的是木槿花开开落落的景况,陶渊明向往的桃花源,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,木槿一定也是围院的篱笆。夏日赏槿,秋日采菊,菊可解燥,槿能除秽。试想一下,深居大山,没有槿和菊那几样既让人赏心悦目,又无需费心照料,况且又能在家居休闲中派上用场的花草植物,又怎么能够真正地做到“小隐隐于野”的舒心和风雅呢。
小时候,老家的自留地周围就是用木槿做的围栏,那时没有人叫它木槿,大家都称它荆杄头。各家的院子都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,一人多高的荆杄头成了院子与院子之间最密实的分水岭。高高的荆杄头篱笆,遮住了外人的视线,也挡住了乡村通往外界的脚步。院子里是青砖黛瓦的屋子、芦竹盖顶的猪舍,东边种菜、西边养猪,蔬菜成行,瓜果遍地。当荆杄头叶子碧绿碧绿、冒着油光的时候,枝头上就开始鼓出粉色的花苞。立夏之后,篱笆墙上的星光点点,粉扑扑的木槿花不断开放,相伴着自留地里的黄瓜花、南瓜花、蕃茄花,引得蜜蜂、蝴蝶成群结队地来院子里盘旋、飞舞,直至整个长夏。
木槿除了站在那里做忠实的卫士外,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不断地贡献出槿树叶,给院子的主人用来洗头发。过去洗发是一件重要的事,不是三天两头可以做到的。只有在孩子们的星期天,家里的大人又不用下田去忙农活,并且还要遇上出大太阳的日子,才会被安排出来沐浴洗发。因此,各家各户对待洗发,就像过节那样,隆重、快活。
难得洗一次头,槿树叶必定要摘得又大、又厚、又绿。好的槿树叶必是那些乌亮乌亮,绿得发黑且又透着油光的,叶面上常会粘着一些小小的黑虫,不用摸就感觉有一种粘稠感。采了槿树叶,必定要先去湖边清洗一下,用手轻轻地把小小的黑虫、灰尘捋掉。面对面搬两个板凳,一个坐人,一个放上装半盆水的洗脸盆,把干净的槿树叶放进水盆里,慢慢地揉搓、揉搓,直到树叶被搓得又碎又软时,清水就变成了青绿色的油,用手一抓感觉厚厚的,瞬间又滑掉了,那样又稠又滑的,洗出来的头发才能又黑、又滑、又亮。试想一下,一群活沷的农家姑娘,在大好的太阳底下,晒着乌溜溜的长发,唱着清脆脆的田歌,此时若有诗人经过,必定也会发出惊羡的赞叹,《诗经》中“彼美孟姜,德音不忘”的场景也不过如此罢。
诗人们最喜欢用花开形容女子的美貌,而唐朝的皇甫曾却说“愁心自惜江蓠晚,世事方看木槿荣”,木槿花的朝开暮落,让他顿觉人生短暂,富贵荣华如浮云一般都会转瞬即逝,由花落的无奈生发出了无尽的苍凉。
但在木槿树下长大的我,却从来就不管什么舜英舜华,只记得小时候的那些木槿花,每一朵都那么红、那么大,不知道哪一朵才刚开放,也不知道哪一朵正将落幕,只看到高高的木槿树上层层叠叠的花红叶绿,从夏到秋,从来也没有落寞的时候。